第221旅的阵地由外而内地一片片破碎、毁灭,雷暴弧光已经淹没了大半个驻地,机动建设车内部混乱得像是在进行一台即将失败的致命手术,通讯兵们急切呼叫着毫无回应的“箭头”部队,我开始倾向于一种严峻的猜想:苏近卫的基地不是因为受到电磁压制失联,而是已经被那架巨型直升机摧毁了。
“是气象武器吗?”我问道,攻击我们的这些雷电,与同盟国雷神炮舰的武器如此相似,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便是尤里缴获了盟军的天气控制技术。
但技术兵的回应证明了我的再一次错误:“不是天气控制技术,与气象武器激发云层电荷碰撞的攻击机理完全不同,电弧是直接以敌机机体为极点向地面激发的!除了效应强化的特斯拉磁爆放电现象,还侦测到了类似光棱武器的光谱信号。”
【资料图】
“是金川工业的混合塔技术!”我顿时回想起了静冈的一些记忆碎片,日本战场上的一次失利,竟如此深远地导致了如今苏联战场上的灾难。
随着距离不断靠近,那架直升机在视野中不断变大成了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可怕模样,看起来就像一艘安装着螺旋桨的战舰在夜与云的海洋中巡航,而且还在没有止境似的继续靠近、继续变大,“轰鸣”防空系统上被炸飞的发射筒翻转着从半空中砸落到了基地车一侧的土地上。狂暴的闪电在某一刻突然起了更剧烈的变化,就像是在急速旋转过程中卡卷到了某些硬物,反着光的残片从浓密的乌云之上跌落下来,我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从高空发动攻击的我方战区空军歼击机被磁爆雷场撕裂后的碎片!有几架幸存的战机急降到肉眼可见的低空,试图避开磁爆雷场并从下方发射空对空导弹,它们在继续接近目标时,像一群撞进了闪电的铁鸟般纷纷坠落下来。
既没有能力也失去希望继续反击的残余部队,开始混乱地撤逃,但大多在逃出磁爆雷电的攻击范围之前就被摧毁了,如果真有一个正确的撤退方向可体会我们活下去,我们最多也只剩下几分钟时间来做出正确判断了。我试图从这架“巨兽”直升机的行进轨迹上判明正确的规避路线:“标定敌机攻击路线!”
基地中已经被摧毁的设施位置和受到攻击的次序很快被复盘在了作战地图上,一条紫色的折线将它们连接成了敌机的飞行轨迹,错乱得就像是一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病人的心电图。我们绝望而不知所措地盯着这条折线,无法从中找到任何规律,它就像是一头狂热于杀戮的食肉动物,完全凭着一时兴起来随机确定猎杀对象。
“那是二号雷达站。”死寂的指挥部里突然有个声音说道,语气中殊无半点把握。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发声的人身上,那是一个因近期战斗减员严重而刚刚补充到指挥部里来的雷达兵,在场的不少人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我向作战屏幕边上让开一步,其他人纷纷照做,瞬间在他和数据台之间让出了一条通路。雷达兵在这种鼓励之下,紧张地跌撞到了屏幕前,继续指出了剩下几处被摧毁的基地设施:“这里是通讯中转站,第三处是野战机场的导航塔台,接着被摧毁的是五号雷达站……我是说,它总是优先摧毁无线电发射功率最强的信号源!”
“你救了同志们的命!”我在他肩上一拍,实在没有闲暇再拍上第二下,“命令最远端的八号雷达站全负荷向外发射扫描波,完成操作后控制系统进入自动运行状态,站内所有人员以最快速度撤离;各作战单位进入无线电静默状态,抛弃基地内的所有建筑设施,分别朝远离八号雷达站的方向转移,各参谋马上划定具体撤离路线并传达到各部队!”
短暂瘫痪的指挥部再次忙碌起来,一道道红色箭头被标定在作战地图上,屈辱的是这不再是进攻方向,而是指引各部队分头疏散与再集结的撤离路线。残存着的基地瞬间进入了无线电静默的一片死寂,只有八号雷达站像绑在树上诱猎的禽鸟般响亮啼鸣着。那架“巨兽直升机”在半空中犹豫地转了几圈,最终选定了一个新的攻击方向,顶着边从指挥部一侧擦了过去,渐渐朝八号雷达站所在方向的天空远处缩小了。
大约半小时之后,我在事先划定的残部集结区域灰头土脸地伸长脖子,遥望着远天狂暴的雷鸣渐渐平息下去,巨型直升机搅动了一下倾斜在夜空中的硝烟,从一片残墟的221旅驻地上空调头飞往北方,这里再也没剩下有价值的大功率无线电发射源可供它捕食了。在我的身后,渐渐聚拢起一支沿各条路线撤离集结起来的装步混合编队,这就是221旅装甲作战部队最后的残余了。撤出基地车的努力以失败告终,在敌机的追猎之下,我们不得不把运行缓慢的机动建设车丢弃在了燃烧着的基地残骸里。
“呼叫‘箭头’……呼叫‘贝雷帽’……呼叫方面军司令部……呼叫中央方面军……”通讯兵们开始战战兢兢地用仅剩的几部电台呼叫其它部队,每进行短暂的开机便马上切断讯道并做好转移准备,生怕那架打不落的直升机会被再引回来。断断续续的无线电残波在夜空中飘零着,就好像在一颗刚刚经历过灭绝的星球表面,向着已死去的同类发出孤独且永无回应的啼鸣。尽管这种小功率电台 在环境复杂的战场上确实很难建立起有效通讯,但一个不可避免的念头正像毒药一样侵蚀着每一个人的心:也许其他部队都已经覆灭了?
“呼叫旅部!这里是旋翼机侦察编队!”无线电的游丝终于在作战空间中碰触到了另一个通讯节点。
我听出这是老唐的声音:“报告你们现在的位置!”
“我们位于白俄罗斯火车站一带,就跟在那架巨型直升机后面!”老唐的回复讯道里充斥着模糊的爆炸声,“其他侦察单位都牺牲了,只剩我们几架旋翼机还在追踪它,暂时没有被敌机发现。它正在进攻中央方面军的前线基地,这座基地死定了!我会继续跟住它并随时通报飞行位置,以便主力部队躲开其攻击正面。”
“老唐同志,完成任务,保存自己!”我感到汗水从已经半湿的后颈再次渗出来,他们这是在最危险的敌人背后跟上了一只随时可能被戳瞎的眼睛,一旦那架巨型直升机意识到后方有侦察力量跟踪,那几架脆弱的旋翼机将完全没有逃脱的可能。
“一定完成任务,尽量保存自己。”老唐苦笑了一下,“要是旋翼机遭不住雷劈,那可不是我的错。下次通讯将在确认敌机的新航向后发起,完毕!”
在通讯结束的一片盲音中,原以为已经死去的战场再次震颤起来,焦丘上的碎土纷纷承受不住堆叠的重量而不断滚落,高度紧张的战士们惊慌地相互叫喊提醒着解除反坦克武器的安全保险,残存的坦克沉重地将炮塔转动指往震源方向,我竭力克制着双手的颤抖,扣上了警卫员递过来的钢盔并勒紧系带,握着突击步枪的护木等待着敌人从丘陵后面冲出来。
沉闷的轰鸣像从海底冲出水面般陡然变得炸耳,一辆棱角突兀的机动基地车,像从土丘底下冲上来的潜水艇般轰然轧进了视野,残破装甲上斑驳的八一红星军徽像火一样灼烧着我的双眼——是“重装挂载”号!
“噫!老苦瓜,你还活着!”苏近卫从舱内“咣”地把门踢开,“我本来连墓志铭都帮你想好了!”
车舱里的一切都随着“重装挂载”号的全速颠簸而上下抖动着,装甲部队在基地车两侧奔涌成一对不断交错变化的折线,其中既有“箭头”部队的作战主力,也有我前去参与合围“古斯塔夫”师的时候留在苏近卫作战序列中的大部分221旅工程部队。由于整支部队都处于无线电静默状态,迟迟无法更新信息的作战地图仍停留在大约半小时前的状态,宛如将那架巨型直升机袭击“箭头”部队驻地的一刻定格记录了下来,苏近卫只得在纸质地图上勾划着当前的战场态势:“那架该死的大直升机,是从隐藏的地下掩体里飞出来的。阿尔卡扎在他的基地车被摧毁时受了伤,已经撤到外围战场,负责集结更多后方部队前来支援;琴科夫的方面军指挥部离前线较远,侥幸逃过了一劫,但他手上的预备队都投进来了,暂时无兵可调;中央方面军的主力大都因为不在驻地而保留了下来,但白俄罗斯火车站一带的前进基地已经被毁了,将军同志只能在后方的总司令部继续指挥作战。如果那架该死的怪物直升机继续保持当前攻击方向,将会很快抵达乌拉尔方面军的前线基地,我猜柳德尼科夫就是下一个要遭殃的倒霉蛋。”
“它到底是什么?”我不自觉地用“它”来指代那架几乎摧毁了整场战役的直升机,就像在谈论一个有生命的怪物。
“苏联人管它叫‘佩龙旗舰’,佩龙是斯拉夫神话里司掌雷电的主神。你瞧,苏联人可不是把它当作普通的战术平台,而是像舰队中的旗舰一样,作为战争体系中的核心枢纽使用的。”苏近卫切换了一下作战控制连线屏幕,显示出来的竟然是那架巨型直升机完整的设计三视图,连结构参数细节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这头怪物是苏联人制造的!?”我盯着设计图一角的苏联军徽水印。
“不错,这是与其它部队失去联系之前,琴科夫透露给我看的设计图,他们早在1982年开战之前就开始设计这个怪物了,如果一切照计划进行,佩龙旗舰的首次实战很可能是在下一次边境冲突中打击我们的边防军集结地,但去年尤里突袭莫斯科的时候,从米里设计局得到了未制造完成的原型机和全套设计方案,连苏联人也不清楚尤里究竟对它进行了怎样的改造,他们对佩龙旗舰现在装备的超级磁爆武器和‘不可击落’的秘密同样一无所知。也许尤里在它的巨型机舱里安装了一台拥有稳定能源供应的内置铁幕装置?”
“只有芸茹在百夫长原型机上成功试装过那种铁幕装置,她离开之后,我们始终无法在重新修复的百夫长身上复制这种工程奇迹。”我被笼罩在那张佩龙旗舰设计图的阴影内,“这场仗是不是快要打不下去了?”
“要不了多久,我包管你忘掉这种失败主义倾向。”苏近卫在作战地图上画了一个红叉,那正是部队当前抵达的位置,前进中的队伍轰地停了下来,我透过舷窗看到作战车辆一辆接一辆熄了火并灭掉车灯,士兵们四散开来给每一台车身罩上防红外侦察的热伪装网,工兵们围绕着部队停止的地方施放起大团用于隐蔽的化学烟雾,工程车辆则把附近大片燃烧着的战车残骸拖到附近,作为掩护我们自身红外辐射的干扰热源,整支部队迅速地伪装成了夜色的一部分。还未等我追问苏近卫的作战部署,一阵机械化部队行军的动静出现在了远方并迅速迫近到面前,透过掩护用的烟雾和残骸火光望去,一小支装步混编纵队正从我们面前的一条公路上开过去,队列里的坦克狐疑地将各自的炮管分别指向道路两侧,灯光也不停地四下扫动,打到路这边的光柱几乎全都从我们身上盖了过去,但敌人始终没有发现隐蔽极好的队伍。
“这只是探路的尖兵,老鼠拉大锨,大头在后头。”苏近卫把声音压得极低,好像生怕隔着这么老远还会被敌人听到。
尖兵通过之后,寂静只持续了很短的一会儿,果然便有后续部队紧跟着出现在了公路上,这回他们通过的时间极其漫长,显然是主力部队。
我看着那些坦克的阴影一辆接一辆地从我们面前经过,仿佛没有尽头,感到一种难以抑制的紧张:“这是哪支部队?”
即使在压得非常低抑的声音中,我还是能听出苏近卫燃烧着的兴奋,他只沉沉地答了两个字:“骠姚!”
“他们你也敢吃?”我差点喊出来,“你咋不去吞天?双方势均力敌的时候都没能撞垮他们,现在咱们叫佩龙旗舰干了这一闷棍,剩下的兵力已经处于劣势了,更何况里头还杂了不少非战斗力量的221旅工兵部队!”
“你是不是觉得让工兵占了兵力配比是咱们的劣势?”苏近卫反问道,“错啦,这才是咱们的优势!他们没工兵,咱们有工兵,那就得拖着他们往需要用工兵的地方跑。”
他在屏幕上调出了几张先前作战阶段的敌我态势地图给我看,我这才知道,在我离开苏近卫的战斗序列前去合围“古斯塔夫”师的同时,“箭头”部队竟然进行了这样大纵深的运动作战。由于我带走的主要是221旅麾下的装甲作战力量,工兵部队大都留给了苏近卫,他借助挥师与“骠姚”师正面对冲、保持战线的时机,充分利用这些工程力量,竟跨在背后的莫斯科河上修起了好几座可供坦克通过的重型舟桥,随后便展开了那牵着敌人跑的运动作战,“箭头”部队的行进路线像穿针一样在莫斯科河两畔反复穿梭了四次,“骠姚”师则咬在后头苦苦地跟了四次。
“有了工兵保障行军道路,部队的机动性就提上来了,就是因为能够持续保持高强度的机械化行军,我才能在佩龙旗舰摧毁前线基地的时候把指挥车给带出来。”苏近卫简要介绍着前一阶段的战况,“骠姚师以为我的部队被‘佩龙’打残了,急于发挥兵力优势把我吃掉,好尽快回援克里姆林宫要塞,可大有大的难处,他们的部队规模越大,行军就越困难,我每次过河的时候都留一小撮工兵守在舟桥上收尾,他们追到河边一次,我们就把桥炸掉一次,敌人不知道我们究竟在河上修了多少座桥,只好寻找流势较缓的地方涉水过河,等他们追过了岸,我们再从下一座桥渡回去,再能打的部队要是没有工兵跟着,强渡这几次河也要把自己给拖垮了。”
我察看着地图上记录的作战态势变化,“箭头”部队第一次过桥时,“骠姚”师还能勉强跟着追到对岸,可第二次过桥回到此岸时,“骠姚”师就有些吃不住脚力了,开始改变追击策略,集结起了一支小规模的高速机动装甲部队进行持续追击,结果在苏近卫的部队面前落入了局部兵力劣势,反而被渡河之后的“箭头”部队回过头来吃掉了,吃过亏的“骠姚”师不敢再重蹈分兵的覆辙,继续抱团追击导致的结果就是,第三次再跟着渡河的时候,他们的队伍已经在沿路拖散成长长的一条行军道,如今苏近卫已经第四次过桥重新返回本岸了,“骠姚”师的主力还大部拖在河对岸转不过弯来,给“箭头”部队留下了足够的机动时间,得以抢先守在敌人追击的必经之路上设伏。
“敌军基地车!”一名作战参谋压着嗓子提醒道。
一片比坦克队列大得多的阴影从行军道上沉沉地盖了过来,在敌军车灯的余光下,可以看到那辆厄普西隆机动基地车的侧面绘着“骠姚”师的大幅戈形军徽,在它与埋伏地点最接近的时候,甚至端起一支步枪都可以击中车体侧面,但苏近卫却迟迟没有发出进攻指令,伏击部队强压着狂跳的心脏,默默地目送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目标缓缓开远了。
“为什么不行动?”我问道。
“贝雷帽师的部队还没赶到。”苏近卫和我们一样焦虑,满脸流着汗不断低头看表,可却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即使已经被拖散了,敌人护卫在基地车身边的重装甲部队还是太多了,这次伏击要想取得成功,最重要的就是让我们分散开来的兵力同时行动形成攻击合力,否则很容易被占据力量优势的敌人打时间差各个击破。按照分头行动之前的约定,加夫列尔的重坦克营应该正在从另一个方向赶来,他怎么还没到?”
怀表上的指针一格格地急转着,“骠姚”师的基地车就快要跑得看不见了,可公路另一侧还是没有出现拉丁同盟部队的任何动静,苏近卫“铿”地一声将表盖扣上:“等不了了,打!”
埋伏已久的步兵起伏踊跃着冲了出去,就好像是夜晚突然活了过来并扑向了敌人。“骠姚”师受伏时的反应速度再次令我感到胆寒,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迟滞地便由行军状态转入了集结防御状态,重型坦克纷纷向基地车靠拢进行护卫,其他战车和步兵则在外围形成了一道火力弧线,冲在第一线的我方轻步兵顿时被成片地击倒,一片片血花在大地上形成了一条漫长的弧线,这转折变化的血线同时也标示出了敌军队列上防御火力强弱的分布状况,我们的装甲突击力量紧跟着冲了上去,向着步兵用鲜血侦察出来的防御最薄弱方向切进了敌军队伍。战争再一次发挥了残酷的“淘汰”效应,我们严重减员的作战部队里,久经恶战后幸存下来的几乎全是装甲最重最厚的重型坦克,敌军部队外围的中型战车很难对这样一支重装甲力量形成的突击箭头造成有效阻击,一时间整个黑夜里都回荡着穿甲弹芯折断或弹开的颤声,我们的重坦克楔形编队顶着散溅的炮火突破了外围敌军的拦阻,对准那辆绘着大戈的基地车形成向心冲击,护卫在内线的厄普西隆重型坦克纷纷展开成横队发起反击,冲在最前面的几辆“女娲”加农炮随即被同等级别的重火力所击毁,燃烧的残骸阻滞了后方队列的冲锋,使得高速进攻的队列为之一滞,紧跟在后的其他重坦克不得不放缓车速并试图从残骸之间的空隙绕过去,这短暂的迂回动作已足够敌人将炮口瞄准他们宽大的车体侧面,随即有更多战车被击毁,并迅速将那道残骸形成的阻墙越填越满。
苏近卫向基地车驾驶舱发出了“冲撞”的指令,“重装挂载”号以全动力输出状态猛冲了出去,这是我第一次跟着车上的“箭头”部队指战员们体验这种疯狂而原始的冲击战术,差点被脱缰般的可怕震动掼倒在地板上。“重装挂载”号那加焊了多层装甲的巨大车首将连成一线的残骸撞散并推开到两边,并把挡在正前方开火反击的两辆敌军“掠夺者”坦克碾进了比它们全车还要高的巨型履带之下,这辆武装基地车简直是靠着野蛮冲撞的惯性,从敌军重坦克防御队列之间顶出了一条路来。“骠姚”师那辆自知难以靠机动性逃脱的基地车,竟索性在原地进行了部署展开,前线即时建造技术迅速在坐落开来的基地建设指挥部周围筑成了一座座热能防御塔,交错的热动能射线将“重装挂载”号车尾的一角舱体都切了下来,驾驶员慌忙转向避开热能束最密集的正面,否则驾驶舱就要在高温聚焦之下被融化掉了,那股可怕的冲击势头随着转弯迂回而大大消解,敌军重坦克队列不失时机地围上来,拥堵在失去速度的“重装挂载”号四周不断开火,车载炮塔里的炮手们不断被巨大的炮击震荡撞得两耳流血并跌倒进指挥舱。苏近卫拼命用军大衣包住头部来缓冲那可怕的巨响与冲击,离得很近的我听到他在炮火声中叹道:“好久没遇上这么难弄的对手了,怕是要栽!”
三发橘色信号弹急促地从公路另一侧的夜色中升上天空,那是拉丁同盟部队配合发起进攻的信号,加夫列尔的重坦克营终于到了!但是他们暴露得太早了,隔着被炮火震碎的车窗,我看到“贝雷帽”师的坦克部队至少隔着1000米的距离在远方排成纵队行军,根本来不及赶上来形成攻击合力,敌人从围攻我们的坦克队列中抽出一部分来,沿着公路排开并调转炮口,向着远方行进中的拉丁同盟坦克队列进行瞄准。可还没等他们开火,距离公路另一侧约150米的山坡上突然涌出来一大群“灾厄”式重型坦克,原来暴露在1000米外的只是“贝雷帽”师的后队末尾,加夫列尔的重坦克营已经隐蔽接近到眼前了!等那些作好远距离射击准备的厄普西隆坦克紧急调整好炮口指向,双方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了60米,在这种距离上进行相互炮击甚至根本不用瞄准,这是一场用滑膛炮拼刺刀的坦克白刃战!弹道火光轰响着沿主炮身炮笔直延伸出来,就像从炮管的剑鞘里抽出了一把把火药燃烧而成的重剑向对手劈砍过去,双方重坦克相互击毁时的爆云接连腾起在燃烧的公路一侧。由于负责近距离护卫的敌军重坦克大多被我们的攻击吸引到了这一边,加夫列尔的重坦克营在公路对面的战线上占据了绝对的火力优势,那些“灾厄”坦克毫不减速地冲过了那层纸一样的防线,冲压加农炮成排地轰击在敌军基地建设指挥部后墙上,不断向内部坍塌的“骠姚”师指挥部在受到又一轮炮火重击的时候向着四周爆炸开来,火焰像血一样喷溅向夜空。
“打开无线电通讯!”苏近卫向乘胜歼灭着敌军残部的部队命令道。为了防止骠姚师觉察到伏击地点而始终保持的无线电静默状态终于被打破了,我们刚一重新链入作战控制连线系统,便被一片充斥着恐惧、愤怒的巨大混乱所包围了,其他战线的各支部队全都在相互叫喊质问着苏维埃联合纵队的去向,有的人说琴科夫的方面军已经覆灭了,还有人回应称骠姚师正在向中央方面军的侧翼迂回。
“谎言!”苏近卫在讯道里向那些夸大敌情的悲观臆测驳斥道,“将军同志,这里是苏维埃联合纵队从西线战场发出的报告,我们还活着,‘骠姚’师死了!”
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断线之后,莫斯科战场的作战态势也再一次显示于作战控制连线系统之上。佩龙旗舰已经抵达了北线,正在摧毁乌拉尔方面军的前线基地,柳德尼科夫不得不带着他的残余部队并入中央方面军。整个战场宛如一座濒临食物链崩溃的封闭式生态箱,被困在其中的活物都已经丧失了稳定的补给渠道,正挣扎着最后的气力想要相互吃掉对方,而骠姚师的崩溃,是将这一残酷的战争“生态体系”从死循环推向彻底终结的第一环。佩龙旗舰的升空差点就导致了战役的提前结束,敌人对这一战略中枢平台的使用策略非常明确,它没有把火力浪费在对各作战部队穷追猛打,而是始终追踪着最强大的无线电信号源发动攻击,负责在最短的时间内摧毁共产国际联军部署在战场上的所有基地设施,从而使得失去基地支撑的作战部队陷入混乱,大量的溃散部队则交由重新占据兵力优势的“可汗”师与“骠姚”师去有计划地分块围歼,但随着“骠姚”师失去有效的指挥调度,仅存的“可汗”师再次跌落回到了兵力劣势,将军同志始终对敌我各自的优势和劣势十分清醒,他将失去了前线基地的各作战部队拆分成众多编队散布于战场上,以克里姆林宫要塞为联合攻击的终点,从各个方向朝“可汗”师收缩之后形成的最后防区发起密集的攻势,从而将佩龙旗舰的绝对力量优势消解到最低——这是个简单的数学问题,尽管佩龙旗舰是不可战胜的,可这片战场对它而言实在是太大了,在我们攻陷克里姆林宫之前,它没有足够的时间逐一追上并歼灭高度分散的所有苏军部队。
歼灭失去了指挥而陷入溃乱的“骠姚”师残部,就像剁碎一头猎物被斩首之后所残留的躯体一样轻松。在联合纵队肃清了西线敌军威胁,开始向克里姆林宫要塞靠拢的时候,我在“重装挂载”号的通讯舱里做回了自己情报分析的老本行,混乱的战场上充斥着各种频段、各种编码的无线电信号,要从这些通讯呼叫之中筛选出有价值的信息,繁琐困难得就像在河沙里淘金里一样。在经历了长时间无意义的重复机械筛选之后,我感觉自己似乎淘到了第一粒金子,这则通讯是大约15分钟前发出的,信源地点远离主战场,位于主战线侧后方的高尔基中学一带:“第5连呼叫,高尔基中学附近发现数量不明的敌军部队,请求侦察支持!”随后的作战通讯记录中再也没有看到这个第5连发起的后续呼叫,上级部队似乎也把这则不起眼的侦察请求忽略掉了,针对后方邻近地区的侦察行动迟迟没有发起。
“对相邻战区的通讯信号进行集中分析。”我向通讯兵要求道,经过有目的地筛选之后,我很快从侧背方向发出的众多呼叫里找到了类似的危险信号:“马雅可夫斯基区遭到袭击!请求支援!”这条紧急通讯同样是发出一次之后,便再没有任何下文了。
经过短暂的情报整合之后,我一头撞进了苏近卫的指挥室,他正好在通过作战控制连线系统参与作战计划讨论,其他部队的指挥员都在线上,由于斯大林格勒和乌拉尔两支方面军的司令部,实际上已经被佩龙旗舰的攻击切断了与前线的有效联系,将军同志为了简化指挥程序,而把所有前线部队直接纳入了战役总司令部的通讯下链端,因此我提出警告的时候,这位战役最高指挥官同样在通讯屏幕上听得明明白白。
“我建议立即调派部队支援马雅可夫斯基广场!”我向指战员们说道。
无论是苏近卫还是通讯屏幕上的其他指挥员,都侧着头到地图上去确认马雅可夫斯基广场的具体坐标,苏近卫甚至以为我搞错了作战位置:“这座广场位于远离主战线的后方,你打断作战会议就是为了让我们把部队投入到这么个旮旯里去?”
“我认为我们的战线后方正在发生一场危机,有相当数量的敌军部队正在从侧背发起突袭。”我把从侧后战场收集到的可疑通讯上传到作战控制连线系统中,“十五分钟前,驻守高尔基中学的部队发出了敌情预警,但随后他们就在通讯频道里消失了;就在刚才,更加靠近主战线的马雅可夫斯基区发出了求援,之后那里的部队同样断开了通讯,而从高尔基中学到马雅可夫斯基区,正好是装甲部队在十五分钟内能够走过的路程,我还能从其他相似的十余则通讯中找出同样的危险迹象,证明侧后方有敌军部队在不断地向主战线靠近。”
“你的臆测脱离了客观事实。”柳德尼科夫将军说道,“敌军在莫斯科城区只剩下了‘可汗’师这一支成建制的部队,侦察确认他们的主力全都收缩到了克里姆林宫周边进行布防,莫斯科外围的敌军部队也还没来得及穿过外线战场进入城区,即使真的有敌军部队出现在我们侧后方,也只是难以形成威胁的小股残敌。”
我把先前进行的双方战损计算罗列了出来:“在我们的战报上,‘古斯塔夫’师被认为已经全部遭到消灭,可实际上根据战损计算结果显示,这个师至少还有五分之一的残余力量分散逃出了包围圈,至今没有再出现于歼灭记录中;‘骠姚’师逃出去的部队数量可能更多,因为联合纵队对他们发起的并不是歼灭战,而是以突袭指挥部的斩首方式打了一场击溃战,估算幸存下来的溃兵能保留到四分之一;同样的漏算情况也发生在了对‘西伯利亚’师和‘君士坦丁’师的战损统计上。如果把所有这些漏出去的敌人兵力累加起来……”
指挥员们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们一直忽视了这个潜在的威胁:从先前历次战斗中残存下来的敌人溃兵如果能够得到有效的再整合,将重新集结成一支师级规模的战斗兵力,仍然对战役构成着难以忽视的威胁。
“这样大的一批兵力,既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也没有发现他们穿过外围战线逃出莫斯科,那他们会在什么地方?”我向同志们问道,“战线后方主要分布着收容伤员和修理武器的休整区,只留下了极少的后卫部队,从我们背后发起进攻的道路,事实上是对敌人敞开的!”
“立即加强对战线侧后的侦察!”将军同志向索菲亚情报官命令道。
侦察结果比预期得更加严峻,空中侦察发现了大批敌军部队在战线后方快速行动的痕迹,先前失去联系的那些后卫部队,事实上已经全部被敌人消灭了;无线电侦测则发现,密集的敌方指挥通讯遍布了整个战线后方,隐隐对我们形成了反包围态势。逃脱出去的各师残敌几乎完全没有浪费,全都被集结起来压向了我们背后。
“究竟是谁在集结和调动这些溃兵!?”苏近卫问道。
索菲娅上尉简短地翻看了一下无线电侦测情报:“他们的指挥中枢通讯频段特征,与‘西伯利亚’师的指挥讯道完全一致,可以确定是‘西伯利亚’师重新集结了各支残敌。”
我们回顾了一下先前的作战记录,发现了另一个被忽略的事实:“骠姚”师的师长死在了自己的基地车里,“君士坦丁”师的师长在莫斯科大剧院被攻陷时,被发现躲在自己的师部里吞枪自杀,“古斯塔夫”师的师长失去了自己的主力部队后,逃出北线防区缩进了克里姆林宫要塞,转移到了“可汗”师的指挥部里,只有“西伯利亚”师的师长始终去向不明,看来他不仅在第一道防线被撕开时成功逃离,还不声不响地将其他各师残兵在我们后方重新集结了起来。柳德尼科夫把毡帽扯下来攥在手里:“我们犯了大错。我们嘲笑这个从西伯利亚一路败到莫斯科的对手是‘逃跑模范’,嘲笑他的部队军徽上那把傻乎乎的三角琴,但能从一次次惨败中活下来的指挥官,恰恰是最擅长处理溃败局面的,我们打败了一个个强敌,可最后能砸死我们的却正是这把巴拉莱卡琴!”
将军同志隔着屏幕定定地看着我:“政委同志,请你来做‘救火队员’。”
我放下望远镜,不安地注视着一片黑沉的马雅可夫斯基广场。这里寂静得可怕,黑暗中能听到钢铁静静燃烧的呼呼声,这一带有较多的残破街区保留了下来,给装甲部队行军造成了不小的阻碍,这片广场是附近区域内最适合机械化行军的进攻通道,因此被确定为重点封锁区域,为了尽快赶过来堵缺口,笨重的坦克部队被远远落在了后面,跟着我最先抵达的,只有一批与轻装甲车辆混编的摩托化步兵,空无一人的广场令我感到费解,很担心敌人是不是在我们抵达之前就已经突过去了。夜空中看不见的地方回荡着航空引擎的轰鸣声,双方的战区空军都已经损失惨重,却还是没有任何一方能彻底夺得制空权,只能在无尽的超视距攻击、相互规避与缠斗中继续消耗着对方的有生力量,这样的空战恐怕会被地球另一端的盟军同行们笑话。步兵们紧张地在几乎无险可依的广场边缘设置着简易的反坦克阵地,陆续抵达的后队步兵则不断分散到广场两侧的建筑废墟里去构建街垒,将控制线不断朝远端延伸,谁也不知道敌人究竟行进到了哪里。
“政委,你觉得那些车辆是怎么毁掉的?”朗噶指了指分布在面前广场上的那些残骸。
我再次举起望远镜进行了更仔细的观察,发现了一些先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我原本以为这些残骸是在历次小规模战斗中不断积累成这么多的,但经朗噶提醒之后才发现,它们排列成了相当规整的行军纵队,其中既有坦克也有辎重运输车辆,似乎是在通过广场时在同一次战斗中被击毁的,炮塔或车身侧面全都带着同样巨大的撕裂性破口,很像是被同一种口径的火炮从同一个方向所击毁,队首和队尾的车辆大多还保持着向前进发的姿势,而队伍中间的车辆则要混乱得多,直到被击毁时都在相互冲击碰撞想要分散开来,我感到自己就像是亲眼看到了这场战斗爆发时的情形:从侧面伏击这支敌人的某种大口径火炮首先击毁了队首和队尾的车辆,将整支队伍困在了无处可藏的广场中央,队伍中段的敌人混乱地想要散开和反击,却一辆接一辆地被威力强大的直瞄炮火点了名。我循着它们中弹的方向,朝广场侧面的一大片废墟观察,但在残破的楼房阴影里什么也看不到。
战争的节奏再次打破了寂静,忙于堆筑工事的战士们纷纷伏低在掩体背后做好战斗准备,却意外发现敌人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隔着大半个广场,那支由“鞭挞者”坦克和盖特战车组成的装甲编队正朝着我们的侧面行进,炮口正对着我刚才观察过的那片建筑废墟。就在敌军纵队开始分散成两路钳形展开搜索夹击之时,漆黑的阴影里接连闪过两朵蘑菇状的炮口爆焰,沉重的轰响将整个广场都震动了起来,这回我终于看到了被火光映亮的前半个车身从废墟角落里显现出来,那是叶尔绍夫的“哥萨克”号天启坦克,它在先前的战斗中被弹片损坏了引擎,之后就一直滞留在战线后方等待修理,没料到却正好卡在了敌军从侧后发起突袭的关键进攻通道上。两门主炮分别击毁了一辆“鞭挞者”坦克,还有一辆离炮弹落点过近的盖特战车,甚至只在爆炸的余波冲击之下就被震坏了传动系统而瘫在原地,剩余的坦克连转向都等不及便急速倒车后撤,退得竟比进攻时还要快,我在这时命令战士们开火,已经在工事后面固定好的两处重机枪火力点,隔着广场形成了交叉封锁火力网,将试图靠上去抢救车组成员的敌军步兵刈倒了一大片。
“十一点钟方向!”阎启明叫喊着警告道,我调转了望远镜,发现有一辆重型“卡玛兹”运输车正从交战区侧面靠近叶尔绍夫车组的藏身处,已经隐蔽接近到了约400米的位置,及至它驶进了望远镜视野中央被火光映亮的地方,我才看清楚,这辆重载卡车尾后竟然拖着一辆被打坏了引擎的“掠夺者”式坦克,像运送牵引式火炮一样将它拽往靠近目标的位置,刚才被击溃的那一小支坦克编队很可能只是负责引诱叶尔绍夫车组开火的,以便让这辆装备着大威力热动能炮的“掠夺者”抵近偷袭暴露出来的天启坦克。
阵地上的反坦克手们纷纷扛起火箭筒进行攻击,但拖着烟尾的火箭弹经过漫长飞行之后,大都失去准头打在了离目标较远的空地上。阎启明把打空了的筒子一扔:“离得太远,超出有效射程了!”
“呼叫上了车组成员没有?”我焦虑地看着那辆卡玛兹运输车笨重转身,将尾后拖着的“掠夺者”甩到了正对天启坦克藏身处的位置。
“呼叫不上,他们的车载电台可能被打坏了!”通讯兵回答道。
“掠夺者”接连进行了两次开火,威力强大的热动能主炮将“哥萨克”号藏身的那一大片建筑全都轰塌了,把楼底下的一切都埋葬进了沉重的废墟,我隐隐听到敌人们发出一片偷袭成功的欢呼声。
“没有发生殉爆,车里的说不定还有救……”我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那片被夷平的废墟,希望找到“哥萨克”号被埋住的确切位置,不料却看到离那处废墟很远的另一片楼房接二连三地朝这边倒坍下来,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脚所踩倒的草坪,“哥萨克”号竟从“掠夺者”侧面的建筑区后面推了出来,叶尔绍夫早在炮击开始前就悄悄退出了原来的隐藏位置,并绕到了敌人的侧方,“掠夺者”刚才的那两炮炸倒的不过是空无一物的废墟。“哥萨克”号第一炮就将只剩炮塔还能动的“掠夺者”炸开了,“卡玛兹”运输车则在逃跑时被它沉重的首上装甲从侧面拱翻在地,天启坦克的两条前履带像粉碎机一样将重型卡车脆弱的车架压扁、卷集、绞碎,残车里泄漏出来的油料燃烧着被搅拌进了焦裂的泥土。
始终高悬在头顶的战机引擎声向着云层之下急坠,一架拖着黑烟的“恶灵”式战机突破了制空网冲进视野,另一架我方的“狐步舞”歼击机则从相反的方向冲下云层,朝它进行了对头攻击,短距格斗导弹正中了敌机座舱,“狐步舞”做了一个高G的拉升动作以避开沿直线继续俯冲的敌机残骸,但那名厄普西隆飞行员在座舱里被炸碎之前就摁下了发射钮,翼下的导弹脱离已经击毁的机体,就像火箭抛去了分离后的残壳,以更快的速度向“哥萨克”号尾部俯冲下来。叶尔绍夫和他的车组成员们在视野糟糕的车舱里什么也没看到,直到被导弹击中车尾引擎时都没有作出任何有效的规避,车载消防抑爆系统迅速将引擎散热窗里腾起的大火自动扑灭了,但动力再次受损的坦克却彻底暴露在了毫无掩护的空地上无法行动,敌军步兵蚁附着围上前去,失去动力的“哥萨克”号嘶鸣着转动了一下炮塔,被打怕了的敌人纷纷从炮塔正面的扇形区域退开,但其他方向的步兵却趁机以更快的速度围拢上去,爆破手们把军用炸药成堆地固附到这头巨兽的底盘和炮塔上。
在叶尔绍夫车组这把钢铁之伞被折断后,我们才意识到广场阵地其实一直在遭受敌军“坦克暴雨”的砸击,摆脱了伏击威胁的厄普西隆坦克部队全都从阴影里冲了出来,穿过广场向我们的临时防线冲击开火。被炮火掀起的泥土和碎石高高飞上天空又成片压落而下,我们不得不拼命从成堆的土石中爬拱出来以免被活埋,猛烈的炮击将我们完全压制在工事后面无法抬头,反坦克手们只要一冒头,露出掩体以上的躯体部分便会在炮弹或航向重机枪的火力风暴下飞散成一大片血雾。背靠在土堆上都能感受到坦克履带近在咫尺的震动了,队伍里的一名“根除者”不顾一切地猛站起来向敌人开火,他才刚一爬出工事,就被至少两挺车载重机枪的弹道捅了回来,大口径重弹头高速行进射击造成的冲击力,像骑兵的长矛一样将他挑起飞摔出好几米远。第一辆坦克紧接着碾过防御工事冲进了我们的阵地,履带像铡刀一样将一名躲闪不及的反坦克手从腰部以下齐齐切掉,我们用步枪、刺刀和工兵铲去撂倒紧跟着跳进阵地的敌军步兵,而那辆坦克则在履带差速机动中缓缓调过头来,将炮口指向厮杀着的散兵坑。
那些燃烧着的光点自天空坠落,它们不是像炮火那样形成弧状运动轨迹,而是笔直地向着大地砸来,在这些重物急降到数百米的低空时,我才看清,那是沃尔科夫和契特卡伊在先前战斗中乘坐过的那种太空轨道空降舱!它们像一柄柄大锚般,从那生命绝迹的、比天空更高的地狱投下人寰,穿过大气层沉入了这充斥着空气与重力的地球空间,离我们最近的那座轨道舱砸坠在大地上,形成了一圈环形山般的陨坑,跨越了整个大气层所积累起来的强大冲击势能,将周边的土地震掀得像海啸一样起伏,我感觉自己像被一柄大锤砸中了胸膈般狠狠撞在了后方的土垒上,那辆冲进阵地的厄普西隆坦克竟像纸船一样被冲击波掀翻,炮塔朝下砸扁在了广场上。沉重的舱门在重型机械的咀嚼声中缓缓敞开,第一名冲回到地表的辐射工兵甩过热核射线炮,将一名被震得五官不断冒血的厄普西隆步兵砸倒在地,紧跟在后的一名半机械士兵端平了沉重的链式机枪,枪膛经过短暂的空转适配之后便突突地轰响起来,喷着尾焰的大口径子弹遮蔽了射界前方的一切。我们建立一支半机械军队的愿望,曾在新疆离心机基地被苏联人偷袭摧毁的那一天几乎破灭,却最终随着共产国际的再次联合,而在遥远的月球之上得以实现,半机械人士兵的改造工业生产线已经在月球基地中建立了起来,很多濒死的重伤员得以在接受半机械改造手术之后存活,并再次投入到苏维埃联盟的战斗序列,混编在这些半机械士兵的队伍之中,更多辐射工兵和磁爆步兵这样穿着全覆式封闭防护服的重装步兵,像宇航员一样从轨道空降舱中踏入地球母亲的怀抱,将触碰到月亮的胜利消息带回这战火纷飞的人间。
雨落而下的轨道空降舱,将敌人突破广场的攻势彻底砸碎。紧跟着“登月步兵”们击退敌人的沉重脚步声,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扑向被炸瘫的“哥萨克”号坦克,步枪弹雨像驱散聚集的蚊群一样,将爬附在车体上重新安装炸药的敌军步兵成片泼倒下来。朗噶和阎启明带着几名战士爬上被炸得漆黑的炮塔,橇开几乎被炸药掀掉的顶舱盖,把叶尔绍夫和他的车组成员们往外拖。卫生员把听诊器贴到叶尔绍夫的胸腹上去诊断内脏是否受伤,老坦克兵把那张布满伤痕的脸埋进了自己的大手里:“我的坦克和同志们都没了,我无法战斗到胜利的一刻了!”
在他的背后,车组里的其他成员已经被确认死亡,残损的“哥萨克”号留给了他们一座钢铁的陵墓。
登月步兵和从主战线方向调来的坦克部队,勉强在马雅可夫斯基区一线与“西伯利亚”师形成了对峙,我则交脱了后卫的使命,被命令带着伤员们返回主力部队。我抵达了第4炮兵师的炮击阵地,战争正在这里弹奏她那首赞美死亡与毁灭的狂想曲,打空的炮弹壳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浓重的硝烟把整片阵地都笼罩在一种绝望的阴影中,只有当炮口和尾闩处喷涌出击发时的火光,才会在这黑白的底色中突然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热烈。炮手们机械地按照无线电里发来的数据修正调整着标尺与轮盘,却不知道出膛的炮弹将要奔向何方、杀死何人,疯狂、疲惫与麻木束缚着每一个人,我们成为了战争的奴役,只有胜利,只有对胜利的渴望还在这阴沉的迷雾深处吸引着我们,请引我们逃离这场疯狂的战争吧!
又一轮炮火升向天空,在飞抵最高点时被大地的重力重新拖拽回去,我顺着它们的落点遥遥望向克里姆林宫,不禁吃了一惊,在炮火落下的地方,一座遮蔽了大半夜空的堡垒状物正在烈火中闪耀着,可那不是堡垒,因为它还在炮火中央缓慢却不停歇地移动着——那是“百夫长”攻城机甲。
我难以置信地穿过一处又一处炮阵地、越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人影,终于找到了一个能为我解答疑问的人,苏近卫正站在“重装挂载”号边上,像看焰火一样遥望着前方的一片火海。
“他们在向‘百夫长’开炮!?”我向他问道。
“这是将军同志的主意,他也对‘百夫长’上瘾了,学会了一些疯狂的玩法。”苏近卫沉闷地回答道,好像为这样疯狂的战术竟不是自己想出来的而感到心有不甘,“他向我询问了‘百夫长’的防护性能,我告诉他说,普通的炮火啃不动‘百夫长’的装甲,他就命令‘百夫长’直接冲到‘可汗’师的防区里去,让所有远程炮兵都冲着它开火。你瞧,即使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到‘百夫长’,它成为了一座最显眼、最容易瞄准的移动炮击坐标,炮弹只要跟着它,就一定能炸进‘可汗’师的阵地。”
“敌情预警!”话务兵在车舱里冲我们喊道。
我们回到指挥车里,收到了最不愿意收到的警告,老唐的旋翼机侦察编队报告道:“佩龙旗舰已经摧毁乌拉尔方面军基地残部,并再次转向,正在朝克里姆林宫方向靠近!”
我难以抑制地朝远离通讯屏幕的方向后退了两步,我们原本分散开来的部队,随着战线的不断向心推移而再次集结在了克里姆林宫一带,佩龙旗舰一旦抵达,完全能够将聚在一起的部队一举歼灭。
将军同志沉压着嗓门说道:“还来得及,我们能在它抵达之前摧毁克里姆林宫并杀死尤里!”
通讯屏幕上出现了老孙和老马的脸,自“百夫长”投入前线作战以来,他们几乎一直待在机甲的武装载员舱里负责操纵近防火力,两人都扣着厚重的防震头盔和防噪耳机,以免被猛烈的炮火震死在舱室里。从高高的射击位置向下方望去,“可汗”师的部队铺满了肉眼可见的整片大地,正疯狂地围拢上来想要摧毁已经一路啃进了防区核心的“百夫长”攻城机甲,看起来就像是在围攻一座坚固无比的要塞城池,被“百夫长”的420mm重炮直接命中的目标全都散落成弹坑底部的无数残片,连成形的残骸都不会留下,而突入到主炮射击盲区的敌人,则一头撞在了老孙和老马的近防火力之上,持续射击得不到冷却的载员舱机炮身管在冷风中暗红地冒着轻烟。炮火一层接一层地砸落下来,有一小半误击在百夫长的机体上,留下一片磕不穿的弹痕,更多炮弹则准确砸落在机甲周边,将近防火力难以肃清的敌军埋葬在焦土之下。有一群维修无人机躲在百夫长的底盘正下方,每逢炮火间隙便会散出来对百夫长受损的部位进行紧急维修,就好像一群助手在比赛间隙为一位重量级拳击手擦汗递水。
“百夫长已进入预定位置!”老孙在讯道里报告道,“克里姆林宫进入主炮射程以内!”
将军同志亲自向“百夫长”的智能控制系统发出了炮击指令,所有指挥员都在屏息中等待着关键的一炮彻底结束这场漫长的战役。侦察机早已将航拍镜头对准了克里姆林宫,百夫长开火时的炮声先是在镜头以外沉沉震动了一下,随即便看到那枚420mm的高爆炮弹从天空一角飞入侦察视野,准确地朝克里姆林宫主体部分砸下去。就在炮弹炸开的一瞬间,整座克里姆林宫突然被笼罩在一片黑沉的阴影之下,就像穿上了一件厚重的盔甲,成吨火药爆炸开来的火光与冲击波,竟像流过石块的河水一般向克里姆林宫两侧分散了开来,那座始建于12世纪的宫殿仍然在莫斯科中心屹立着。
“铁幕力场!”侦察机飞行员怒吼了起来,“他们用铁幕装置保护了克里姆林宫!”
第4炮兵师远端阵地腾起的大片火光染红了夜空,这是梦魇的再临,起伏的烈火之上,佩龙旗舰像一头魔鬼般穿出了黑暗的乌云,开始撕咬和吞噬堆满了弹药的炮兵阵地。
我再一次感到,这场该死的战役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他娘的!敌军阵地上的铁幕装置都已经被摧毁了,残存的防区只剩下克里姆林宫周边的一小圈,他们还能把铁幕装甲藏到哪儿?”
第4炮兵师正在毁灭。指挥讯道里传来将军同志分析敌情的声音,与其说是讲给我们这些前线指战人员听,倒不如说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我很熟悉尤里,他在82年攻陷美国的战役中曾与我紧密协作过。即使刨除心灵能力,他也仍然是个捉摸不透的心理专家,最擅长的是利用别人的思维误区和心理盲区设置陷阱。之前摧毁的几座铁幕装置当中,有的被建造在了地下掩体里,有的被心灵幻象和光学隐形技术隐藏起来,但都被我们的暴力搜索方式一个个挖了出来。如果其他的伎俩都已经被发现,仍然隐藏着的这一座,应该会部署在离我们最近、最明显却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对白俄罗斯火车站再次展开侦察!”
白俄罗斯火车站是我们进入莫斯科战场时的第一处驻地,也是中央方面军发起主攻的集结区,确乎没有比这里更明显、也更容易被忽略的地方了。但空中和地面的侦察力量以最快速度进行了一次新的搜索,连地底下的白俄罗斯地铁站都被挖出来了,仍然没有任何结果。
我还从没见过将军同志如此窘迫而不知所措。就在他失神地盯着指挥屏幕苦思之时,站在边上的索菲娅上尉突然很惊喜一般提醒道:“在巴尔丘格岛(俄文Балчуг,英文Balchug,又译贝尔查岛,被莫斯科河隔开在克里姆林宫南部、围在主河道与分水渠之间的一座大岛)上!您猜的思路没有错,但尤里一开始并不知道我们会迂回到白俄罗斯火车站发起进攻,他认为我们应该从南城区向北前进,所以在尤里的计划里,最靠近我们出发地点的不是白俄罗斯火车站,而是挡在克里姆林宫南面的巴尔丘格大岛!”
“发现目标!”一直盯着克里姆林宫的那架侦察机迅速转往南方,高航速使他在几秒钟之内就掠到了近在一河之外的巴尔丘格岛,机载侦察设备马上发现了一处异样热源,并迅速确认那正是隐藏着的最后一座铁幕装置。尤里用来隐藏它的诡计令人后怕,它被伪装成油库,藏在了岛上一座大储油站的最中心,那里远离主行车道,不会被选为坦克行进区域,而被冲锋中的坦克意外撞破伪装,我们如果占领了这座储油站,也一定会希望使用那些至关重要的军事能源而将其保护起来,挡在铁幕装置外围的油库又是那样多,按照就近取用的通常思维,士兵们会先使用最外层仓库里的储油,而不会特意绕远跑到最中心去查看,如果我们按照他的预期从南部开始进攻,这座隐藏在眼皮底下的“铁幕”装置很可能真的会被忽略掉。
我们再次进行了分兵,前往摧毁最后一座铁幕装置的部队,同时还肩负着引开佩龙旗舰的任务,因此他们分配到的兵力竟比继续进攻克里姆林宫的部队还要雄厚。佩龙旗舰摧毁各部队的雷电声与爆炸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我们残余在莫斯科战场上最后的部队在一片混乱中相互交错和分离着。茫茫的战阵之间,我正好看见加夫列尔车组的那辆“灾厄”坦克从“重装挂载”号一侧开过去,驶往的是前去进攻铁幕装置的方向——必死的方向。
“加夫列尔同志!”我冲探出炮塔载员舱的加夫列尔喊道,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算是他的同志还是敌人。
“苦瓜脸同志!”他在夜风中扬起自己的红星贝雷帽大声回应道,“我去把鲜血洒到莫斯科的土地上,这样她就会记住,拉丁同盟是英特纳雄耐尔大家庭里最忠实的同志!让我们忘掉过去的仇恨吧,我不再怨恨您杀死了我的工程师,不再怨恨你们杀死了莫拉莱斯同志和许许多多其他人,您也不要再怨恨我们进攻了上海和阿克赛钦!”
他们出发了,出发前往自己的死地里去了!这支集结了三分之二兵力的部队沿着紧邻克里姆林宫的红场攻击前进,就好像在最激烈的战火中接受着一次光荣的检阅,在这座被称为“美丽广场”(俄语中“红”与“美”同义,因此红场也可以理解为“美丽的广场”)的壮丽道路上,同样光荣的阅兵已经进行过许多次。敌人的阻击部队不断越过克里姆林宫和红场之间的高墙袭击他们,佩龙旗舰跟着这支雄壮的队伍衔尾攻击,队末的战士们不断被漫天的磁爆雷电吞噬和杀死,但前面的人依然高昂着自己的装甲、炮火、血肉与勇气,摧毁了一切阻拦之敌继续前进。他们从红场尽头的圣瓦西里升天大教堂前碾过,九座糖果一般多彩的洋葱状穹顶高低错落地俯瞰着他们,在426年前,残酷的伊凡雷帝为了确保无人能够再复制这座教堂的非凡美丽,而刺瞎了所有建筑师的双眼,他们在这里看到了滔滔的莫斯科河,并转向开赴通往南部巴尔丘格大岛的桥梁。
与此同时,剩下的部队则朝尽量远离佩龙旗舰的反方向前进。我们从克里姆林宫的另一侧迂回到了雄伟的苏维埃宫,高达75米的列宁同志雕像屹立在顶端俯瞰着一片战火的莫斯科,为了建造这座世界上最高大的建筑,苏联人夷平了原本矗立于此的基督救世主大教堂。而在这座巨大宫殿的正前方,为了纪念鲍里斯同志以及千千万万和他一样为世界革命奉献生命的烈士,一座“菁英战斗兵鲍里斯”青铜像从三年前开始屹立于此,如今却被炮火炸去了那颗青铜的头颅,烈焰像永不熄灭的灵魂般在残缺的脖颈处熊熊燃烧着。
一阵爆炸的咆哮越过了莫斯科河,讯道里传来了前线侦察报告:“巴尔丘格岛‘铁幕’装置已经摧毁!”这则报告是由老唐从旋翼机上发来的,这给胜利的讯息蒙上了一层阴影:由他紧紧追踪的佩龙旗舰也已经追抵巴尔丘格岛,那些同志们的退路被彻底切断了。在老唐发回的前线侦察影像之中,完成了使命的战士们向着佩龙旗舰,向着这个不可能战胜的对手发起了最后的进攻,我想要从中找到加夫列尔或其他一些认识的脸孔,但看到的只有无数奔向雷电与死亡的背影。
“百夫长”轰然撞开了克里姆林宫的南侧外墙,我们的部队从这处缺口涌入了敌人最后的要塞,看到那座奴役着无数心灵的莫斯科增幅器就在克里姆林宫旁屹立着,好似拥有无上权力的沙皇身边立着一个阴险的拉斯普廷(受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亲信的神父和佞臣),沙皇巨炮与沙皇大钟正如过去的四百年一样静立在宫殿的阴影之下。“可汗”师与黑色菁英近卫军潮水一样涌上来想要堵住缺口,在“百夫长”巨大的机体四周厮杀成一片炮火的交响。
随着“百夫长”的第一炮轰响在战场上,莫斯科增幅器被砸断主梁坍倒下来。紧接着第二炮也响了,尤里藏身的克里姆林宫碎散为了堆砌成它的无数砖石而分崩离析。在硝烟弥漫的废殿之下,一个魁梧的身影像巨人般屹立起来,扩散开来的磁爆弧之海笼罩和撕裂了围在周边的我军部队、敌军部队以及刚刚摆脱心灵控制的黑色菁英卫队,那是仍然被尤里摆布着的沃尔科夫。
受到重击的部队纷纷越过断墙退了出去,笨重的“百夫长”机甲却被成吨的双方残骸围在中央难以拔步,尤里操纵着沃尔科夫那强大的半机械体魄,向着这台一举摧毁了增幅器与克里姆林宫的战争机器发起了报复式的猛烈攻击,维修无人机在程序指令的控制下向着“百夫长”围过去,然后接连毁灭在爆裂的电弧之中,不堪重负的攻城机甲终于被击断了左后腿,失去了稳定的三角状底盘结构重重地坐瘫在了克里姆林宫的废墟前。
墙外传来一阵狂怒的吠叫,忠实的契特卡伊像一枚贴地飞行的火箭般冲进了战场,越过重创的“百夫长”机甲,向它曾经最信任的战友扑咬过去,现在只有它能够终结沃尔科夫所遭遇的悲剧了。就在我们屏息等待着它结束这一切时,铁狗的躯体却在狂奔的瞬间突然僵住了,一辆阴险的磁控坦克从克里姆林宫废墟后面转了出来,用曾经同样也困住过沃尔科夫的磁电力场困住契特卡伊。沃尔科夫转过身来,将那门威力无比的磁能炮对准了铁狗。
“这下全完了!”我哀叹道。
“等等!瞧!”苏近卫语无伦次地喊着。
沃尔科夫的磁爆电弧紧贴着铁狗身侧错了开去,击中了那辆设伏的磁控坦克!在那短暂的一瞬间,他竟然靠着自己的意志摆脱了尤里的心灵力场。尤里很快重新扼制住了这位半机械战士,但摆脱磁能力场的契特卡伊已经一跃扑了上来,沃尔科夫像迎接胜利一样展开了自己的双臂,向着老战友露出了咽喉:“契特卡伊老弟,这样最好了!”
战士们再次回到了克里姆林宫广场上,契特卡伊呲着牙守在沃尔科夫那具死去的遗体边上,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的战友和主人。朗噶和阎启明带人橇开了百夫长顶端的舱门,把惊魂未定的老孙和老马拖了出来。雷泽诺夫则带着苏联红军战士们冲上了克里姆林宫的废墟。
“他逃跑了!”雷泽诺夫气急败坏地喊道,在他所携带的枪挂式记录仪镜头上,我们看到被工程机械挖开的克里姆林宫废墟底下有一眼钻地运输车掘开的大洞,“尤里那个懦夫从地下逃跑了!”
“各部队注意!佩龙旗舰正在重新接近克里姆林宫!”老唐在讯道里警告道。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迅速撤出克里姆林宫,避开佩龙旗舰的攻击。”将军同志命令道,“尤里跑不了,各部队分散转移到战场外围实施封锁!”
一片片机械轰鸣与行军脚步声,通过作战讯道从战场的各个方向传来,像一首来自地狱的进行曲回响在莫斯科上空,那是琴科夫和阿尔卡扎把战场外围的援军带进城来了,随着莫斯科增幅器被摧毁,在外线战场围堵着我们的那些苏联红军傀儡部队摆脱了心灵控制,回归到了我们的作战序列,苏联战线已经完成了最终的光复。在马雅可夫斯基区一线苦苦进攻着我们后方的西伯利亚师,在绝不肯屈服的疯狂反击中击溃了比自己兵力还要多的红军部队,却最终像退潮时才能露出海面的一小片礁石那般,被沉沉淹没在了无尽的红潮之下。
“钻地运输车很难穿过莫斯科河的地下流域,尤里必须在靠近河岸的某个位置回到地表,并更换别的交通方式逃离。”索菲娅情报官在作战控制连线地图上标示着重点封锁区域,“通过对莫斯科市内的地层环境进行分析,我们已经确定了钻地运输车所有可能回到地表的位置,请各部队立即前往布防!”
我和苏近卫率领部队前往东城区布防途中,突然听到从地底深处传来爆炸的闷响,路边的“中国城”地铁站出口冒出来滚滚的浓烟,被包在防化服里的“清理人”们争抢着从那狭小的出口逃了出来。
“根纳同志!”我跳下“重装挂载”号,发现自己竟能通过身形把根纳认出来了,“我们胜利了!”
“不!再不抓紧时间,我们就要毁灭了!”根纳扯下防毒面具深吸了一口气,“让我上车再说!”
根纳闯进了“重装挂载”号,一刻不停地催促着我们紧跟清理人部队前进。行进到半途的时候,远方传来了一阵更剧烈的爆炸声,我望向发生爆炸的东面,感到一种新的恐惧透过双眼扎进了心底里,一辆巨型多轮转向运输车,几乎是靠着蛮力从“库尔斯克”地铁站出口硬挤了出来,车身发射架上装载着一枚重型运载火箭那么大的导弹,宛如一辆“白杨-M”运载车经过成倍放大后所形成的怪物。
“白杨-M!?”我愕然。
“比白杨-M更可怕,那就是用来装载切尔诺贝利那颗超级核弹头的发射车,尤里一直在莫斯科地铁系统里秘密研究和制造它!”根纳向我和苏近卫说,“我们占领了藏在地铁里的工业车间,发现了很多与它有关的情报。尤里想要把这枚超级洲际核导弹投送过整个地球,直接从莫斯科发射到南极战场!如果他的计划能够成功,将一举摧毁盟军的‘悖论’引擎。他几乎成功了,核弹头已经安装进了战斗部,运载导弹只要完成燃料加注就能马上发射,但由于我们展开了莫斯科攻势,他再也没有机会完成这最后一步。”
“那不就只剩下关门打狗的事了?”苏近卫对他的极度紧张不以为然。
“敌人在那颗超级核弹头上安装了一套‘边缘’系统(Perimeter),或者你们也可以按照更通俗的称呼,管它叫‘死手’系统。”根纳一边向将军同志发出了最高级别的战略预警,一边继续向我们解释道,“这原本是苏共中央为了应对当时新上台的强硬派美国总统杜根而决心启用的一套战略系统,运作机理是系统在收不到苏共领导人发出的中止指令时,便默认苏联领导层已经被美国的‘和平守卫’核打击系统全部杀死,并将发动全面核反击的系统权限自动下放给战略值勤操作员,届时手握核战争生杀大权的操作员便被称为‘执剑人’。尤里入主莫斯科之后对这套系统进行了改进,他直接去除了‘执剑人’的角色,而将发动核打击的权限直接赋予给了控制导弹的智能系统,而且‘死手’机制触发信号只与他一人关联,一旦这枚‘死手’导弹接受不到尤里通过心灵能力散发出的生命体征信号,便会被触发攻击权限,虽然导弹没有燃料不能起飞,但系统仍然会控制战斗部里的核弹头在发射架上直接爆炸,那样大当量的核爆炸足以夷平整个莫斯科!同志们,我们是离‘死手’导弹最近的部队,这场战争的结局把握在咱们手上!”
我感到了比先前战役艰难阶段更深重的恐惧,当时我们所有人都面临着战败的危险,却都在为相同的胜利而英勇作战;可现在,整个莫斯科都在等待着庆祝胜利,只剩下我们这支部队直接面对着更加可怕的核子梦魇了:“各封锁区的布防已经完成了,尤里随时可能突围到地面上并被杀死,我们应该赶快通知各部队严禁击杀,只能活捉他。”
“这不保险,如果尤里已经打定主意要用自己的命来换整个莫斯科,即使我们活捉他,他也有可能运用心灵能力震碎自己的大脑。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每当我误以为苏近卫已经变成了一个正常人,这假毛子就总能整出些匪夷所思的战术来提醒我,他还是个疯子,“我们赶在死手导弹被触发引爆之前摧毁它,只要从外部将弹体结构摧毁,它就无法通过向心压缩引爆而产生核聚变,只会变成一颗无关痛痒的脏弹。”
“死手导弹在感知到尤里的生命体征消失后,只有300秒的触发倒计时。”根纳提醒道。
身处毁灭边缘而一无所知的友邻部队,在讯道里爆发出一阵新的欢呼,作战控制连线系统显示,尤里已经在“英特纳雄耐尔”地铁站附近回到了地表,一艘厄普西隆军残部的“神舟”运输艇正跨过莫斯科河前来接应他。布防已久的红军部队沿着河岸向他扑过去,他控制了第一个冲向他的红军战士的脑子,但紧跟在后的契特卡伊狂怒地扑了上去,也许很多人都希望知道尤里在临死前讲了什么遗言,来契合自己征服全球的可怕野心,但历史并不总如小说那样精彩动人,事实上尤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是微微睁了一下那双像海洋和宇宙一样深邃的眼睛,接下来也许是为了表达对沃尔科夫的敬意,他模仿着那位半机械英雄的死状,展开双臂并昂首露出了自己的咽喉,一言不发地面对了自己最后的命运。
在尤里死去的那一刻,佩龙旗舰那不可击落的“魔法”突然消退了,我们直到这时才确定,一直保护着它不受伤害的立场并非来自铁幕效应,而是尤里一直在亲自使用心灵能量笼罩着它,它顿时从不死的怪物蜕变回了一架普通的大直升机,在红军部队猛烈的防空火力撕扯下坠落了。
“五分钟冲锋!这可比得辐射病死在黑海疗养院有意思多了!”根纳苦笑着呐喊起来,“永别吧,同志们!”
在我和苏近卫反应过来之前,根纳和闯上车时一样突然地跳下了全速疾驰中的“重装挂载”号,登上了一辆“清理人”部队的半履带装甲车,带着那些穿防化服的同志们抢先冲向了库尔斯克地铁站。莫斯科的战争戏剧已经进入最后一幕高潮了,从地下掩体里钻出来负责护卫“死手”导弹的厄普西隆残部,已经在导弹运载车前堵成了一道厚厚的防线,他们狂热地呐喊着尤里的名字,准备把整个莫斯科一道拖下地狱。
这时苏近卫带着一种捉摸不透的笑容对我说:“苦瓜脸,我有一句话要讲,你来判断对不对——咱们俩里头,总得有一个留下来带同志们回家吧?”
那混蛋根本没留给我“判断对不对”的时间,他猛然一把将我推出了车门,后方滚进的车辆纷纷转向避开以免压到我,我毫无防备地擦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住,愕然地看着“箭头”部队咆哮着跟在“重装挂载”背后消失于一片尘埃之间。一点白影飘落到我的鼻尖上,冰冷得像烙铁一样刺痛,是雪!莫斯科下雪了!随着心灵控制增幅器的摧毁,一直被心灵能量高温烘烤着的云层终于落回到冰点以下,气温在一夜之间骤降了数十摄氏度,莫斯科迎来了1985年的初雪,被刺骨的严寒淹没着,一种剧痛无比的悲伤突然刺穿了我——隐没于冲锋的洪流之间再也分辨不出来,我见过太多次这样的背影了,老叶的,彼得连科的,林驱和加夫列尔的,现在要轮到苏近卫了!从我半跌在地面上的视角看过去,大地仿佛倾斜了,而“箭头”部队的坦克正沿着斜面朝居高临下的敌人轰鸣冲去,炮火震颤着这个不稳定的世界。
一阵爆炸吞噬了天地间的其他所有声音,被冲击波拂开的雪花像濒临末日一般疯狂朝远离爆心的方向逃去,我僵在转瞬间已经扑得厚厚的一片皑皑之上,看着冲天的爆云投映在雪地上的倒影——没有聚成蘑菇状,不是核爆炸。我向着那颗脏弹爆炸的方向站起来,除了带着强烈核辐射的浓烟,就只剩下大雪、夜色和死寂沉沉覆盖着一切了。
战场上遍布着野战医院和医疗帐篷,莫斯科变成了一座医院之城。我在一处又一处的医疗点之间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并向遇到的每一个人重复着相同而无尽的提问:“苏近卫在这儿吗?根纳呢?叫根纳的,Г开头……对,苏-近-卫,中国人……”
直到一个白大褂上沾满了血污的医生在我面前停住,用一种殊无半点快乐的声音沙哑地嘲笑了起来,指了指墙角的一堆箱子:“那就是您的根纳!哈哈哈哈!”
我木然地望着那堆由重返莫斯科的市民送来慰问的物资包装箱,其中一个箱子的角上画着一只戴礼帽、咬着烟斗拉手风琴的卡通鳄鱼形象,旁边的商标上就写着这个卡通人物的名字:Гена(根纳)。
所谓“根纳”只是一个俄罗斯卡通人物的名字,根纳同志告诉我的竟然只是一个假名和绰号!我再也没有在遍布全城的医疗点里找到他,在最可怕的危机面前奉献自己无上光荣的勇气,然后随着时间的流动而渐渐被隐去了姓名,也许这就是“清理人”们共同的归宿。
我再次看到了“雪姑娘”奥泽诺娃,她正在给受了伤的奥卡佳娃和叶尔绍夫包扎,我并不信唯心主义,可那一刻我确觉得这仿佛是一种残酷的命运安排:最初围着她唱歌的那些人里面,只有被她掷花选中的奥卡佳娃活到了现在。她在注意到我的那一刻,突然非常激动地快步走了过来,用极不标准的发音不停地对我说:“苏、苏、苏……”
“你见到了老苏!”我被一种惊喜与惊恐交杂的感情包围着,既渴望又害怕看到即将看到的东西。
他们像关小白鼠一样,把老苏关在一口棺材一样的透明医疗舱里!他的脸上缠满了绷带,只露着一双眼睛麻木地看向我,并将手略微一抬,但同样被绷带缠裹着的手指却无法屈伸,使我看不出他究竟想要做个什么手势。
“他在脏弹爆炸中心受到了严重的冲击伤与核辐射,我们必须对他进行隔离治疗!”苏联军医把我往外推。
“让他活着!你是大夫,你给我一个保证,确定他会活着!”我失去自制地冲他喊道。
“我是大夫,不是神父,他的情况很危险,我不能给您这样的保证!想让他活下来就不要干扰治疗!”军医毫不客气地将我顶出了医疗帐篷。
我在空地上直站到大雪埋到了小腿,才突然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冷。这茫茫的大雪啊,连战场上飘动的硝烟都被冻住了!零零落落的点点雪花,就像是一首钢琴曲那悲怆敲下的音符,像是这场战争中死去的灵魂飘落回到了为之而战的土地上,像是凝固了的眼泪。这场胜利使我品尝到的最强烈的滋味,竟是痛苦。
我打了个冷颤,向着黑暗的远方望去,战争结束了,伤痕累累的莫斯科在苍茫的大雪下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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